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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樹低下,一個女子嚮一名士兵彎下了腰。士兵的劍放在自己旁邊,他的一只手放在盾牌上,頭盔也在附 近,就在畫的角落裏。
女子跪下來,她的手放在年青年人的手上。看不清她是否真的碰觸到了。我們能感覺到:她很怕驚醒他,同 時又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看著他的面容。
就算女子溫柔的姿勢不足以證明,從她觀看士兵的方式也能明白看出:她對士兵表現出無比真實的溫柔。這 真是個非常特別的時刻。
然而,年輕女子另一只手裏拿著一把匕首,這破壞了我們的最初印象。故事現在變得複雜。一個長翅膀的小 孩子,正是丘比特,愛的化身,他使出所有力氣,扒住女子的臂膀,很明顯,他想阻止女子使用匕首。從他 表情的緊張程度判斷,他不太容易達成目標。
這故事的背景是在十字軍東征時期。薩拉森女術士阿米達下定決心要殺死裏納爾多,一個基督騎士。複仇怒 火燃燒字著她,女術士准備要發出致命一刺。
她慢慢接近騎士,沒有發出一絲聲音。從她所處的位置,一切將會很快結束,輕而易舉。但那麽做就太簡單 了。
因此,丘比特介入了,愛神喜歡搞亂問題,把問題弄複雜,讓每個人都受點兒傷害。他在女子心中激起強烈 愛意,現在,女術士放棄了想要殺死騎士的計劃。她本來是要置他于死地,但現在她卻感到某種欲望,想要 去撫摸他的頭發。女術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神話似乎與現實相距甚遠,對於不熟悉古典神話的人來說,描繪它們的畫作無法從中感受到多少東西,很難 對它們産生興趣,如果畫中人物像裏納爾多和阿米達這樣離我們那麽遙遠,就更是如此。
不過,也根本沒有必要去深入研究塔索 1581 年的著作《耶路撒冷的解放》,不用知道每一個英雄的曆險 故事,我們同樣可以了解他們的本質,他們那種愛恨交織、而又不會沖動的、詭異的混合情感。
普桑是理性時代真正的聲音,他盡心盡力,保證自己的畫作能夠清晰明白。他選擇這種情感上的矛盾心態作 爲描繪主題的基礎,更注重評論故事背後的含義,而不僅是畫出顯而易見的方面。
他在阿米達身後畫出一棵樹。也許,那只不過是一種簡單的場景裝飾,但是它的樹幹同樣擋住了我們的視 綫,說明這是一條她將要跨越的綫,一個門檻,是她將要越過的某條邊界的標志。
同樣有意義的,是我們在裏納爾多背後看到的兩棵樹。在人物的軸綫上,在他頭頂,兩根樹幹一起生長、上 升:阿米達將要碰到裏納爾多的時候,她發現了潛在的二元性。他既是她的敵人,也是她的愛人。真實的現 實不再黑白分明。
現在,她被兩種沖突的感情折磨:殺戮的欲望,以及突然間對于這陌生人全新的情感。在普桑其他作品中, 他借助于古典戲劇面具中明顯而又豐富的面部表情。
但在這裏沒有。阿米達的形象純潔,她微微張開的雙唇以最簡單的形式,傳遞出她的美麗和誘惑力,表現出 她自己剛剛被人發現的單純,而她,作爲女術士,發現自己成爲另一個人的魔法的奴役。

事情在發生時,仿佛阿米達的心態沒有受到影響,她也沒有必要表現出影響到她的感情波動:正如我們所 見,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。她被未名的感情震動,這感情目前還沒有被她明確認知。她的身體已經 意識到了發生的一切。
結果,她的身體,而不是她的臉,反映出她的感情,如同言語一般,明明白白說明它們的進展。她的右臂, 握著匕首的右臂,沐浴在一道光中,展現出它的力量。蔓延胸膛的陰影,從她有力的肩膀直到她的手。
丘比特爲了不讓她動手,必須用盡所有力氣抓住她。她背後的衣服像浪濤般翻滾,充分表明她原本要用的力 氣。她自己的力量毋庸置疑。但激情的消耗如其産生那麽快。阿米達的另一條胳膊伸出陰影外,形成溫柔曲 綫,在一小片光池中,她的手彎在裏納爾多手上。
風景的綫條與女術士映襯。畫面左邊的山黑暗緊湊,但它勻稱地緩緩下降,地平綫也就慢慢下沈,就像年輕 女子充滿愛的姿勢。裝飾士兵頭盔的羽毛延續了綫條的溫柔弧綫,如同一個優雅的右括號,慢慢下降。世界 正在配合阿米達的情感。也許,這次純然優雅的相遇,能讓她發現自己與整個自然相一致。
這幅畫揭示了一種名副其實的變形。我們看到阿米達在變。突如其來的感情顛覆了她,導致這次改變,她也 意識到生命的悅動。包裹著她的藍色和白色衣衫,讓步于紅色,那本可能是裏納爾多的血,但現在,這是占 據了她的激情。
普桑描繪出女術士的溫柔情感、她發現這些情感的時刻,還有這些情感在她內心開放的時刻。這種溫柔變成 某種教導力量,這溫柔爲畫面創建出空間,畫家也爲溫柔賦予了結構。
魔女阿米達將要造出一座魔法宮殿,用來容納她的愛人。在男人之上,女人的臂膀已經形成一個拱,這是一 個庇護所。


原作真跡